青春之所以可爱也就在它给少年以希望,赠老年以惆怅。
人们做事情怎么会 成功呢?他必定先要暂时跟人世间一切别的事物绝缘,专心致志去干目前的勾当。那么,他进行得愈顺利,他对于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越离得远,渐渐对于这许多有意思的玩意儿感觉迟钝了,最后逃不了个完全麻木。若使当他干事情时,他还是那样子处处关心,事事牵情,一曝十寒地做去,他当然不能够有什么大成就,可是他保存了他的趣味,他没有变成个只能对于一个刺激生出反应的残缺的人。
难怪有人说:“自然创造我们的时候,我们个个都是流浪汉,是这俗世把我们弄成个讲究体面的规矩人”
就是把什么国家,什么民族一笔勾销,我们也希望能够过个有趣味的一生,不像现在这样天天同不好不坏,不进不退的先生们敷衍。写到这里,忽然记起东坡一首西江月,觉得很能道出流浪汉的三味,就抄出做个结论罢
照野弥弥浅浪,
横空隐隐层霄。
障泥未解玉骢骄,
我欲醉眠芳草。
可惜一溪风月,
莫教踏碎琼瑶。
杜宇一声春晓。
有一位批评家说第一流诗人是不做诗的,这是极有道理的话。他们从一切目前的东西和心里的想象得到无限诗料,自己完全浸在诗的空气里,鉴赏之不暇,那里还有找韵脚和配轻重音的 时间呢?人们在刺心的悲哀里时是不会做悲歌的, Tennyson 的 In Memoriam 是在他朋友死后三年才动笔的。一生都沉醉于诗情中的绝代诗人自然不能写出一句的诗来。感觉钝迟是成功的代价,许多扬名显亲的大人物所以常是体广身胖,头肥脑满,也是出于心灵的空虚,无忧无虑麻木地过日。归根说起来,他们就是那么一堆肉而已。
我客厅里有一个假康熙的大花瓶,我对它发呆地问它的意义几百回,它总是呆呆地站着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但是我却知道花瓶的目的同用处。
生不是由我们自己发动的,死却常常是我们自己去找的。
总之, 人生是多方面的,成功的人将自己的十分之九杀死,为的是要让那一方面尽量发展,结果是尾大不掉,虽生犹死,失掉了人性,变做世上一两件极微小的事物的祭品了。
真真要 读书只好在床上,炉旁,烟雾中,酒瓶边,这才能领略出味道来。所以历来真文豪都是爱逃学的。
达观不过是愁闷不堪,无可奈何时的解嘲说法。杀犯当临刑时节,常常唱出滑稽的歌曲,人们失望到不能再失望了,就咬着牙齿无端地狂笑,觉得天下什么事情都是好笑的。这些事都可以证明滑稽和愁闷的确有很大的关系。
诙谐是由于看出事情的矛盾。 萧伯纳说过,“天下充满了矛盾的事情,只是我们没有去思索,所以看不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