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从来照不到橱顶上,太阳只找到窗前,所以,每天忙碌,把橱顶的花搬到窗前的樟木箱子上晒太阳,晚上又把它们搬回去,好像陶侃搬砖一般,大概也算是一种室内运动。送石油气来的人看见了说,这么多花呀。邮差送信来看见了也说,呀,都种在橱顶上呀,好像我家里有一座巴比伦的空中花园。
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我没见过,好像有那么一幅图画在书橱里某一本中东史的书册里。花叶在橱顶上蓬散垂挂,常常使我误以为植物的根都伸进橱里去了,小说和音乐都成为植物的养料给吸收了,将来,橱顶上的植物一定会讲故事唱歌了;而书橱里面的书本,音乐橱里的唱片,我也以为他们继续不断在生长,茁长新叶,绽放花朵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大吵大叫的电器,是在抗议甚么呢?想得到应得的劳工假期,要和我对话么?冰箱是否也需要一段休息的时光呢?我不大了解冰箱和冷气机的工作,但我从洗衣机联想到辛劳的家庭主妇,每天面对那么多家务循环不息,真够折磨女人一辈子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家里有几件常常会哗啦哗啦大叫的电器,我指的电器可不包括电视和电话。不看电视,它就默默无声了;把电话听筒拿起来搁在一边,它也不声不响了。家里另有一个会叫喊的水锅,不烧水它当然不叫,而且,它也不是电器。
会吵闹的电器之一是冷气机,从晚上一直到天亮,它就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呻吟,有时候像火车奔跑一般,发出哐啷哐啷的金属巨响。室内的情况不太厉害,我打开窗子,听听他在窗外的声浪,简直吵得不得了。不过,打开窗子的时候,我发现天井四周吵闹的冷气机不下七八部,都吵得比我家那不还凶。我和我的邻居,谁也不能埋怨谁了吧。但我还是决定找修理部的人来替她看病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书橱陪我数十年,书本原该愈积愈多,可我的书本却愈来愈少。早几年病了一场,对 生命毫无把握,把一半的书扔掉了。有的书估计不会再看,有的觉得不好看,有的到处易找;有的杂志,只有一两篇耐看的东西,就撕下来,其余的扔掉。过一阵稍有悔意,是否轻易地肯定,草率地拒斥?如今却又无悔了,反觉从容。 读书这件事虽说为学日增,一旦成为物累,也该明白为道日损。人的意识有所谓的意识流。书,我想,其实也应该有书流;流动迁徙,不要停留静止。是人看书,不要让书看人。最好的书,大抵要过一种吉卜赛的 生活,到处流浪卖艺,某时某地受人欣赏最好,也不怕最终为人拒弃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来发现衣鱼十分美丽,米粉白色,全身细因鳞,头上有两条长触须,腹部有三条长尾须,走路奇快,素食,并不骚扰人。偶尔找杂志,见它避走,毕竟是生灵,何苦追杀,由得它回进书堆去。书虫爱书,而且里里外外吃透一本书,真是最佳的读者。事实上,我让它选择的品类并不多。将来的书本会变成软件,到了电脑书房的时代,衣鱼也许就成为濒临绝种的小生物了。还是保护它们,反正它们也吃不了多少书。现在我约有五橱书,两橱外国文学,两橱中国作品,一橱杂书,数数一千本左右。进入后中年、后疾病时代,不能像以前一般几天看完一本厚书。以前买书,藏在家中,总是说,留待将来慢慢看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奇怪,家中杂物多,倒像很踏实。对家具的溺爱,令自己也怀疑:它们才是一家之主,自己反而成为家具。家具,是 文明的象征,还是物累不停买书会变成家中的帝国主义,霸占领土。其他的家庭成员难道不想摆梳妆台、室内自行车养一缸金鱼?喜欢木头家具可能成为过度斩伐森林的帮凶。也许,唯一的市偿是这种家具最终将重返大自然,循环再生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
我常常想,宇宙间的宝石就是你们的眼睛化成的,其中蕴藏着你们不朽的灵魂。大多数的动物都有奇异的眼睛,例如狐狸、青蛙、狼、鹰、企鹅、海象,甚至八爪鱼。但你们的眼睛特别动人,因为会闪烁变幻。如果所有的猫科动物都闭上眼睛,世界会变得多么荒凉。
——西西《羊吃草》